711.711 一如往常...... (2 / 2)
众人转过身,一路狂奔向前。
两边道路周围的景象怪异而扭曲,像是坠入了一个漫长的、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。
血肉工厂中,爬满青苔的欧式精神病院拔地而起,空无一人的操场上,轨道弯曲的过山车横穿而过,老式居民楼一个叠着一个,像是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被层层压缩。
倏地,众人步伐一顿。
前方出现了极高极高的楼宇,一栋楼上又斜着生长出另外一栋,两侧的建筑物向着正中央倾去,仰头望去,几乎给人即将向着头顶垮塌下来的错觉。
密集的窗户漆黑一片,像是一个个规整排布的小方格,乌泱泱的,遮天蔽日。
“等等,我记得这里……”季观四下环视,忽然意识到什么,猛地开口,“这里是安泰小区!”
虽然他是后半段才进入的这个副本,但对这里的整体建筑风格却仍然记忆犹新。
温简言扭过头,向着身后看了看——
青蛙卵中,针尖般大小的黑点动得越发疯狂而迅速,不过眨眼之间就已经孵化成模样怪异的小虫。
它们挤挤挨挨、密密麻麻地在红色黏液中挣扎蠕动,奋力地向着他们的方向游来。
……除了继续向前之外,他们无路可走。
温简言收回视线,深吸一口气:“走,我们从小区里穿过去。”
“速度越快越好,尽可能不要停留!”
众人大步奔入街区。
左前方的一扇窗户倏地亮了起来。
很暗的一盏,黄澄澄的,但在黑暗中却显得极刺眼。
紧接着,是第二盏、第三盏……原本漆黑一片的居民楼中,窗户开始接二连三地亮起,不过眨眼之间,就已经连绵亮起了一大片,像是一只只睁开的双眼。
而每一扇窗户后,都站着几道黑乎乎的人影。
面目模糊,一动不动。
黄毛不过只是向上觑了一眼,就不由得一个激灵,猛地收回了视线。
“那里面……”黄毛的脸色煞白,头压的很低,似乎不敢再一次抬眼,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似得:“……全都是纸人。”
每一扇窗后方,都站着几个面带微笑的纸扎人,有大有小,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站在一起好像一个大家庭一样,诡异的嘴角大大咧到耳朵根,每一只都被点了血红色的眼睛,低着头,有生命般直直地盯着他们。
“嚓”、“嚓”……
四面八方响起密集的声音。
伴随着轻微的纸张摩擦声,一个接着一个的纸人们从角落阴影中走出,它们面带毛骨悚然的微笑,缓缓向着他们走来。
温简言背后一凉,不由得后退一步,撞到了巫烛的身上。
巫烛一手扶住他,一边抬起头。
他盯住了面前深不可测的黑暗,忽地开了口:
“停。”
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,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微妙的存在发生了改变——“唦唦”“唦唦”……“嗵嗵”“嗵嗵”——怪异的声音自楼道深处响起,在众人视线无法触及的角落,形状怪异、不可名状的存在正在扭曲膨胀,它们以一种沉默而忠实的姿态,死死缠住了那些纸人,迫使它们固定在原地,再也无法前进半步。
温简言一怔,下意识扭头看向身后的巫烛。
巫烛低下头,他的眼底倒映着天空,呈现出炽盛的金红色:
“别忘了,我曾是这里的‘邪灵’。”
是的。巫烛的一片碎片曾被镇压于此,被称之为“邪灵”。
“我意识分割、神智混沌,并不会主动招徕信徒,”他垂下眼,回忆道,“但是,总会出现各种各样潜伏于阴影中的生物灵体,它们本能地感知到我的存在,有的因恐惧臣服于我,有的能隐约觉察到我曾经在这个世界中所占据的地位,也有的只是觊觎我的力量——但无论是哪一种,它们都任我驱策,唤我为父,奉我为神。”
只不过,这些记忆模糊而残缺,绝大部分都是漫长的、象征着沉眠的黑色,罕少出现的清醒时间,也被无来由的暴怒、强烈的憎恶、无法被填满的饥饿充斥。
直到有一天,他被从一块残缺的镜片中唤醒。
自那开始,神光渐明。
“我能让它们控制住这些纸人,但也只有一时,”巫烛抬起头,再一次看向四周的黑暗,“它们并不是什么有良知、有神智的东西,对我的服从也并不稳固,不现身还好,一旦现身,很快就会被梦魇侵蚀同化。”
“既然如此,”温简言看了他一眼,接话道,“我们就不能浪费任何一点时间。”
“……走!”
在他的带领下,一行人加快速度,在两侧庞大歪斜的建筑物间一路向前狂奔。
忽然,温简言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街道一旁,忽然一顿。
一个膝盖那么高的小小神龛,神龛中,供奉着一尊菩萨像,它盘腿坐在莲花之上,三张面孔朝向不同的方向,手中捧着奇特的法器和头颅,明明应该是慈悲的笑脸,但因其抬起的双眼,和大张的瞳孔,而显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。
邪菩萨。
无论是这个副本中的“文婆”,还是那个曾在小镇中被阿元唤作“阿妈”的老太婆,都是它的信徒和追随者,而它,也是那一切用来分割、镇压、限制神明的黄铜道具的源头。
“别看它!”温简言捉住巫烛的手腕,“我们继续走!”
绕过一个街角,一尊邪菩萨铜像又出现那里。
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它比上一尊要高出不少。
黄铜面上,慈眉善目。
众人加快步伐,目不斜视,从它面前快步跑过。
两侧的建筑物向中间倾斜的越发厉害了,像是下一秒就要倾覆而来一样,眼前狭窄的弯曲小路却像是没有尽头似得,怎么走都走不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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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快,第三尊菩萨像出现了前方放不远处。
错觉已变成既定事实。
这一次,它已有一人多高。
那张三张神态不同的菩萨面对着不同的方向,但每一张都栩栩如生,无论他们站在哪一个角度,都能感受到它的注视。
在这诡异的氛围之中,所有人都觉察到了不对劲。
“不对,我们经过的一直都是同一尊菩萨像,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……!”黄毛环视一圈,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焦躁和慌张,“只要每绕一圈,它就会变大一点!”
更糟糕的是,它每变大一点,看上去就会比之前生动几分。
最开始还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雕塑偶像,但现在,五官间却莫名产生了令人心头发凉的一股子活气。
如果继续向前,它迟早超出控制。
可是,难道他们就能在原地停留吗?
数量庞大的青蛙卵在他们身后汇聚成河流,几人驻足了不过短短几秒,黏糊糊的河流就已经循迹而至。
不过短短几分钟,它们已然从卵膜中完全孵化,长出了苍白湿粘的腿和手臂。
明明是人的身体,但却顶着青蛙的脑袋。
大而凸的、布满黏液的呆滞双眼从头顶注视着他们,身上裂开红色的膜,里面是密密麻麻如卵泡般的眼珠,人样的嘴巴张开闭合,发出了青蛙的声音:
“呱呱。”
“呱呱。”
“呱呱。”
与此同时,周围的纸人也一点点地从阴影的掌控中挣脱,它们沐浴在愈盛的浓烈红光之中,面带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微笑,迟缓、但却无可动摇地向着这个方向走来。
前进无路,后退无门。
眼看事态正在一点点走向失控的边缘,忽然,没有任何预兆,一道尖锐的轰鸣从一旁碾压而来——
所有人都是一惊,反射性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。
白光撕开黑暗,扎得人眼睛生疼,他们不得不抬手挡在眼前,好挡住那过分刺眼的光线。
轰隆!!!
下一秒,伴随着一声巨响,一侧的大楼被从外部猛地撞开,尘土飞溅,砖块四散。
众人这才看清,是一列轰鸣着的火车冲入面前。
和他们先前乘坐的列车不同,它的体积要小上整整一圈,虽然仍然是老旧的样式,但表面却被漆上了明亮的颜色,看起来好像一个大型的玩具火车。
青蛙人被撞倒一片,苍白的肢体咕叽咕叽地被卷入车轮下方,黏糊糊的浆液随之炸裂开来,糊在地面上。
黄毛的视线落在车身上,愣住了。
他认出了它。
这是……梦幻游乐园副本中的疯狂小火车?可是,它为什么会……
车还没停稳,被涂满青蛙浆液的列车门被从内部打开。
紧接着,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众人的视线范围内。
蓝发垂在肩上,侧脸线条凌厉尖锐。
“碧蓝姐……?”黄毛怔怔望着她,忽然眼眶一热,他吸了吸鼻子,声音颤抖:“碧蓝姐!!!”
云碧蓝单手抵着门,挑起一边的眉毛,在那张苍白冰冷、已经丧失活人气息的脸上,露出一如往常的笑:
“是我。”
她侧过身,让开通路:“上车。”
*
空气中浮动着腐败又浓烈的花香,在腥甜的铁锈味中被催得越发粘重,像是要永远地、长长久久地附着在皮肤、渗入到骨髓中一样,挥之不去,如影随形。
血。
地面上是大片大片的鲜血。
它们自预言家的喉咙涌出,粘稠的、干涸的、暗红的血,在地面上淤积成触目惊心的红。
鼻息间,萦绕着死亡冰冷的气息。
“不。”
闻雅不由自主地缓缓上前一步,
她只觉得眼眶发涩,苍白的嘴唇颤抖开合,但却只能发出一个重复的单音节,轻得几乎听不到,
“不……”
不会的。
不应该是这样的。
不应该是这样的!!
她不由得再次上前一步,可脚下的步伐却发着软,像是踩在云端上一样轻飘飘的,没有一点实感。
正在这时,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下一秒,脚步声戛然而止。
闻雅怔怔地扭头看去,看到了从后方匆匆赶来的雨果和橘子糖二人。
橘子糖的视线越过闻雅,落在后方的苏成身上,瞳孔因震惊而倏地扩大。
雨果的表情沉了下去,他大步上前,来到苏成的面前蹲下,用手触摸他的脖颈。
很快,他站起身来,在所有人的注视下,缓缓地摇了摇头。
……他们来的太晚了。
苏成脖颈处的皮肤已经完全冰冷,脉搏死寂一片,失去了所有的生机。
死亡早已在众人到来之前,就已经悄然而至。
药石罔医,无可挽回。
一下子,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,像是世界都随之哑然。
他们的目光落在布满荆棘的废墟中间。
血红色的小花在上面开得极盛,像是饮饱了鲜血,红得刺眼。
它们生长在已经死去的预言家身边,绕着他的头顶,像是殉道者戴着他的冠冕。
“…………过去多久了?”橘子糖咬紧牙关,神情晦暗。
“足够久了,”雨果的目光在橘子糖身上停留一瞬,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一般,直接开口说道,“你的天赋不会起作用的。”
橘子糖现在天赋已经透支到极限,哪怕是几秒的回溯,都会带来无可挽回的后果。
而现在他们面临的,是长达数分钟、甚至是数十分钟的时间间隔。
这是哪怕一换一都做不到的天堑。
瞬息可逝,但却已经能划开地狱与人间。
所有能改变这一结局的人都被亲自支开,能够观测未来的预言家,就这样堵死了所有的求生可能,让自己成为了所有人中唯一的独行者。
从刚才开始,陈澄就始终站在不远处,一言不发。
他定定盯着苏成的尸体,双眼一眨不眨,眼底充斥着幽微难明的情绪。
忽地,他开口了:
“这家伙就这么把所有人都轰走,自己一声不吭,心甘情愿地送死了?”
“放屁,我才不信!”
“让开!”
说着,陈澄猛地大步向前,步伐带风,抬手无礼地挥开其他人。
就这样,他如入无人之境般冲到了苏成的面前。
陈澄弯下腰,开始在苏成的尸体上粗鲁地摸索着。
翻开身上的每一个口袋,试图搜寻对方留下的任何线索——
“陈澄……”闻雅上前一步。
陈澄充耳不闻。
的确,他和塔罗师本人并无太多交集,连交谈都很少,在副本之外见过的短短几面,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,都算得上乏善可陈。
但是,他们却以对手的身份,参加过同一场前十选拔赛。
兵刃相向、剑拔弩张。
这个世界上,没人比他更了解的自己的对手。
在那个副本中的塔罗师,看似温和的外表下,却是对敌人和自己都一视同仁的狠辣无情。他的一切举动、做出的一切选择、全部都为了达成目的服务——这是绝对目标导向的功利主义,不计任何手段和代价,甚至将自己也看作可被牺牲的存在。
他能冷漠地杀掉挡路者。
也会在最后的关头,为了某个不知名的执念,毫不留恋地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。
这种人,是不会就这样默默无闻、毫无来由地自杀的。
除非……这是必要的。
忽然,他猛地停下动作。
陈澄垂下眼,目光落在预言家跌落在一旁的、已然冰冷僵硬的手指上。
他伸出手,将对方的手掌抬起,一点点地掰开。
啪嗒。
从他失去生气的苍白手指间,一张被攥得皱皱巴巴的纸坠下,跌在冰冷粘稠的血泊之中。
陈澄俯身将它捡起,展开,铺平。
那是一张被鲜血浸染,面目全非的塔罗牌。
——也是预言家留下的最后预言。